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疤喜

有的人,岁数越大越精神,跟倒过来似的。越活越年轻,越活越有意思。别人瞅着是,自己觉着也是。比如疤喜。一干人都七老八十喘气儿了,他依旧不服老,比当年还抖擞。

疤喜,实则麻喜,本地人口音重,说麻子就说疤子,其实按新华字典分类,麻子和疤子还是不一样的,麻是麻,疤是疤。疤喜就有一张麻子脸。原因不外乎小时候出过天花。他出生的那个年代,牛痘早就发明了,小地方医疗条件不行,民间诊疗中医为主。一般看郎中,都是抓把草药熬汤发一发。疤喜害了天花,命倒是没事,留下一脸麻子坑。那时候出天花的人多,麻子脸就多,不算什么大事儿,尤其是男人们。不过小时候时候因为这个经常被同学嘲笑是免不了的。

疤喜爱好文艺,通俗说就是吹拉弹唱,这是本地人对文艺的专属称谓。小学毕业,家里穷,不再供他读书,他就去考了机械厂。考题很简单,一群应试的半大小子站在厂院里,按名字叫,出列,扛着一根身体粗的檩条绕厂子一周,看看体力和身体有无残疾。疤喜除了脸上星星点点的坑,鼻梁高挺,大白脸,双眼皮,算得上好人才。进厂不久,他就进了文艺宣传队。宣传队是业余的,下班以后不回家,到排练室里练习一阵。疤喜虽然喜欢文艺,基本什么都不会,厂子里请了县剧团的人来教,有教唱的,有教乐器的。教唱的老师挨个试音,疤喜撕破喉咙喊了两嗓子,老师摇摇头,就把他推到乐器上。疤喜聪明,跟在琴师后面,泡了好茶端着,哈着腰请教。琴师就是拉二胡的,在附近几个州县有点名气,剧团首席二胡。琴师一技在身,自然比较倨傲,一般二般的人他看不上眼。疤喜从小会看眼色,给琴师递茶,见琴师来了,用袖子把凳子掸一遍,,热天在边上摇扇子。琴师偶尔对他点个头。

有一回琴师感冒,鼻子囔囔,疤喜借了同事的自行车飞奔出去配了药,回家煎好端过来。琴师收场后破例指点了他几下,疤喜欢喜的就想拜师,琴师看了他的指头,摇摇头,疤喜不死心,问师父能不能学,琴师说,学可以,造化不大。疤喜着急下跪,被琴师架住胳膊肘,吩咐他,人前头不许叫师父,疤喜喜得脸上的麻子蹭蹭亮了。琴师据说带过两个徒弟,一个去了省里的大剧团,一个现在走了北路该拉板胡了。单位添置了几把胡琴,僧多粥少,解决不了问题。疤喜和工会汪主席好说歹说借了几天,能锯《北风吹》了,疤喜得意地显摆,单位小青年给疤喜鼓掌,琴师听了直摇头。

那会儿刚解放,一切都是新气象,县里成立了职工业余学校和职工业余剧团。工厂里的年轻人,大都十几岁,下了班不是去职工业余学校上课就是去业余剧团排练,几乎没有人落下的。业余学校没有门槛,只要报名都能去,学校老师多是完小的教师兼任,老师根据每个人的文化水平分班;剧团则要选拔,疤喜拜二胡的师傅为师,就需要一把琴。买自然是买不起的,好在疤喜手巧,把家里的旧梨木八仙桌卸下一条腿,比照着老师的胡琴大小打磨琴杆,偷偷跑到郜糊涂家拽了几根马尾拴在琴弓上,翻箱倒柜找出日本人用过的铁皮罐头盒子,去棺材铺那里刮来点鳔,寻了一块松香,琴做成了。恭恭敬敬拿着请老师调好音。疤喜又央母亲做了一个白布套子,上班下班背在身上,有空就拿出来锯两把。

别人基本是选择一头,上业余学校的不去剧团,去了剧团的不是业余学校,理由很简单,顾不过来。疤喜两头跑,遇到时间倒不开,他就先去剧团,业余学校的功课跟单位的同事借笔记补上。疤喜是喜欢剧团的,唱唱跳跳释放了他的心性。他把二胡放在枕头边,早上醒来先拉上一曲,弄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的。上下班路上也不浪费,嘴里哼着谱子,哼着哼着嗓子突然蹿上去了,旦角里的假嗓子,俗称“耍二音”,把一街的人都惊得回头看。

功夫不负苦心人。疤喜的胡琴终于跟上节奏了,业余剧团排演折子戏,老师让疤喜带了条板凳坐在乐队后面,充当“第三把琴”。演出的时候疤喜穿着浆得硬邦邦的衬衣,头上抹了桂花油,坐在后面摇头晃脑,脸上的麻子都飞起来了。演出结束谢幕,疤喜跟着乐队到前台谢幕,站在边上把头扬得很高,别人都离场了,他还呆着不动,被拉幕布的老姚推下去。

疤喜的好运从学会拉胡琴开始。工厂成立工会,工会在每个车间设立工会小组,疤喜全票当选,还领到一个笔记本。别看工会小组长不是个正经干部,一些意想不到的福利都跟它有关。工会困难补助首先向工会小组提出申请,小组通过后上报工会。平时发个电影票,年节搞搞福利,小组长都有机会;厂子里抽调职工搞文艺,工会就会让小组长上报人选,最后通知厂办抽调,这件事可以说小组长一票否决。

业余剧团因为有了上台的经历,疤喜每次演出都场场不落,虽然只是后台,第三把胡琴。但疤喜每次都把自己收拾的光鲜亮丽,用他的话说是“对得起台下的观众”。疤喜赢得了台下无数的掌声。掌声是给演出团体的,尤其是台上的演员们,疤喜跟着激动,也赢得了一个姑娘的芳心。

姑娘是纺织厂的挡车工,年底,机械厂和纺织厂开联谊会,其实就是相亲会,过去男重工女轻纺。联谊会两家表演节目,疤喜的胡琴坐了头把交椅。车间大,人们都穿着厚墩墩的絮袄絮裤,疤喜穿了一身印着某次篮球比赛的天蓝运动衣,脚上是刷得雪白的回力鞋,脸上戴了口罩,剩下大眼和抹得油亮的大背头。疤喜的造型一下子就引起姑娘们的注意。演出开始,疤喜的上身随着曲子的起伏晃来晃去,如醉如痴,围成圆圈的会场开始攒动,很多人寻找适合的角度看那个拉胡琴的人,疤喜的光芒把演员盖过去了。

接下来的事情不用细说,疤喜的表演彻底占了上风,脸上的坑坑洼洼似乎不那么明显了,疤喜没有因为脸上的麻子耽误人生大事。

疤喜靠着精灵劲儿成名,也因为聪明栽了跟头。那个时候的小县城,家用电器除了电灯再没有其它,熨衣服是一把手工烙铁,需要在炉子里烧热,因此裁缝一般是男人,烙铁太沉,女人提不动。疤喜作为一名合格的机械工人,在这上面动起脑筋,他设计出一种小型烙铁。三角形的镀锌铁板,焊接了一尺长的铁管,小巧的木头柄。拿起来轻巧,手和离烙铁面保持一尺的距离,加上木头把手,既轻巧又安全。疤喜的发明创造很快得到工友们的相应,车间很多人都照着疤喜的模子偷偷打烙铁。烙铁的材料是贵重金属,厂里发现库存有问题,查下来,疤喜不好牵扯别人,一个人承担。扣了一个月的工资,疤喜那时候已经是五级车工了,工资待遇高,因为烙铁事件,疤喜的工会小组长的职务也被抹掉,还耽误了一次调级。

疤喜心海,没觉得少什么。照常边干活边哼哼吱吱。车间的人佩服他的骨气,请他喝酒,疤喜喝得麻子点点充血。也许从小被嘲弄惯了,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大。疤喜别的不计较,一个月的工资,老婆那里不好交账。不过因为这次变故,疤喜反而逃过一劫。

文革开始,厂子里分成造反派和保皇派两队,工人们自动站队,疤喜起先是想去造反派里头混的。别的不说,他喜欢热闹,哪里有动静他都会参与一把,疤喜胳膊上箍了红卫兵袖章,跟着忙前忙后。开忆苦忆苦思甜大会,疤喜跳到台上呼口号“不忘阶级苦,牢记血泪仇”“伟大的领袖、伟大的统帅……”疤喜越喊越起劲,喊得嘴秃噜了。有人听出里面有被打倒的某某的名字,这是不得了的大事,造反派风头一转,忆苦大会开成批判疤喜的斗争会。有人找来绳子,有人调出档案,发现了里面的处分记录。疤喜被开除出红卫兵队伍。

好在疤喜出身三代贫农,再往下查清清白白,造反派里不少人替疤喜说好话,一段公案不了了之。疤喜被造反派踢出来,其时保皇派销声匿迹,工厂只抓革命,车间经常停工。疤喜过上逍遥日子,泡一壶茶,操起胡琴拉一段样板戏。

疤喜重新出现在舞台上,已经人到中年。厂里组织高跷队,缺个领头人。年轻的厂长找到疤喜。那夜,疤喜坐在小板凳上抽烟,早上老婆起来,眼睛辣得睁不开。上前踢了他一脚“闹什么红火,还嫌倒霉不够!”疤喜想想也是,上班去厂里,找到厂长请辞。厂子里一堆人围着,锣鼓铙钹“狂啋狂啋”乱成一锅粥。疤喜按耐不住,抢过一面锣当当两声,把闹哄哄的声音压住了。有人喊疤喜师父,疤喜索性站到一张桌子上,摆着手说,高跷和秧歌不一样,高跷的鼓点是这样的,说着,他就双手打着节奏,嘴里铿锵几声,又学吹鼓手捏着鼻子呜呜哇哇吹起来,一张脸憋得通红。众人一看,这不是现成的导演吗?疤喜临危受命,当上重机厂文艺演出队队长。

疤喜属于那种什么都会又什么也不精的人。在文艺队,他放下胡琴抡鼓槌,高跷队上街游行,他踩着两米的高跷站在队伍前,足足比别人高出一米。排练大合唱,疤喜长在台上指挥,地中海的长发甩起来,台下掌声一阵盖过一阵。

疤喜成了名人,圆了小时候的梦。退休后的疤喜比以前更忙,居委会请他组建了老年腰鼓队,他自己又拉几个票友,成立了业余剧团,还学会交谊舞。和舞伴跳舞的时候,疤喜一般戴着口罩,遮掩脸上的麻子。

云路巷10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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